陈江河的目光平静如水地直视着胡卫民：

“胡书记，我能不能这么理解？我之所以没有被修红旗停职，紫玫瑰夜总会之所以能被停业调查，说明您是支持我的调查方向的。否则，郑政委和韩秘书，也不会在关键时刻为我说话。”

胡卫民不置可否，陈江河继续往下说：

“现在调查刚有了点眉目，您却要把我调到外地去，那我们之前做的这些，岂不是都前功尽弃了？”

胡卫民脸上那和煦的笑容丝毫未减，仿佛早就料到陈江河会有此一问：

“江河同志，年轻人有干劲是好事，但有时候，做事不能太急于求成，要慢慢来。你刚到县里不久，很多情况，很多复杂的关系，你可能还不是太了解。贸然出手，很容易打草惊蛇，甚至会打乱全局。”

胡卫民放下茶杯，眼神中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“关切”。

“江河啊，我是真心很器重你的，你跟小韩，都是有理想、有抱负的年轻人，是我们锈河市未来的希望。也正因为如此，我才会愿意花时间，找你过来好好聊聊。去省里学习学习，多听听，多看看，积累一些斗争经验，对你将来的发展只有好处，没有坏处。”

他话锋一转，抛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诱饵：

“咱们县里政法口，最近正好空出来一个位置。当初于局长把你推荐到雪砬子县公安局，我就一直在考虑，什么时候把你推荐上去，让你挑更重的担子。”

胡卫民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，既有期许，又有画饼，俨然一副爱才如命的伯乐模样。

可陈江河心里却跟明镜似的，这些，都不过是胡卫民的拉拢计量罢了。

把自己和师父周孟达晾在会客室足足一个多小时，不就是想让他明白，在这雪砬子县，在这县委大院里，谁才是真正说了算的人。

权力之上，让你等着，你就得老老实实地等着。

这位胡书记，绝对谈不上有什么坚定的政治信念，官场上出了名的“长袖善舞”，极其最看重权力之间的平衡，以及自己那身比什么都金贵的政治羽毛。

雪砬子县的领导班子，明面上看着一团和气，实则暗流汹涌。

主要有三股势力在互相角力：

其一，自然是县委书记胡卫民，他牢牢把控着党务和人事的大方向。

其二，是县长邱跃进，主抓政府工作，在经济发展和具体事务上有相当大的话语权。

其三，则是县纪委书记王振东，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，却手握监督执纪这柄利剑，对人事任用有一票否决权。

这三股势力盘根错节，又在各个关键部门互相安插人手，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。

比如县长邱跃进，就力推自己的亲信，副县长修红旗兼任了公安局局长，将这支重要的武装力量抓在手里。

而胡卫民呢，则顺水推舟地将郑金声安插到公安局担任政委，名义上是协助局长工作，实则是为了掣肘修红旗，防止公安局彻底成为邱跃进的一言堂。

而王振东则隔岸观火，两头煽风。

这种互相制衡，互相牵制的局面，使得雪砬子县的权力结构相对稳定，没有哪一家能够独大，也没有哪个阵营会显得过于弱势。

之前胡卫民默许甚至暗中支持陈江河调查紫玫瑰夜总会，很难说没有借机敲打修红旗，进而给县长邱跃进添点堵的意思。

可现在这突然的停手，甚至不惜把自己这个“有功之臣”远远支开，恐怕就不是简单的权力平衡那么简单了。

陈江河几乎可以肯定，这事儿八成跟那位至今还没露过面的县纪委书记王振东脱不了干系。

就是那个上班骑自行车，却距此在八年之后，卷走三亿人民币，成功“润”到海外的“大清官”。

“胡书记，那我现在手里的案子怎么办？”

胡卫民闻言，脸上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，摆了摆手：

“修局长那边，本来就没打算让你过多介入这个案子嘛，你们不是已经抓了何健吗？把他依法处理，紫玫瑰夜总会那边，该整改的整改，该处罚的处罚。”

或许是觉得自己太和稀泥，他又补充了一句：

“等你从省里学习回来，如果还觉得有必要，到时候再申请进行二次调查嘛。”

然而这话说的，简直就是把陈江河当三岁小孩糊弄。

何健？何健在这个案子里，充其量就是个被人推到前面的马前卒，连炮灰都算不上，等他从省里“学习”回来，黄花菜都凉了。

幕后那些黑手，早就把所有的证据清理得一干二净，连根毛都不会给他剩下。

陈江河严肃地说到：

“胡书记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，您也有个女儿吧？这件事，牵扯到的不仅仅是十几个尚未成年的女孩子，更关乎我们整个雪砬子县的官场风气！如果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停下来，别说给受害者一个交代，连我自己这一关都过不去！”

胡卫民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凝滞，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如此执拗，要知道，自己这招声东击西，大事化小，用了不止十几次，从来没失过手。

他端起茶杯，却没有喝，只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茶叶，语气也冷淡了几分：

“江河同志，你应该清楚，有些事情，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改变的，只要县政府一点头，你现在这个刑警，恐怕就得立刻停职，到时候，案子不是一样办不了？你该留有用之身……”

没等他说完，陈江河猛地站起身来：

“那就停职，或者，干脆一点，开除我的党籍。胡书记，您别忘了，年前我才刚刚荣立个人一等功外加集体三等功，是省公安厅点名表彰的先进个人，我到雪砬子县工作，满打满算还不到两个月，一个立过一等功的模范刑警，刚到任就被停职，而且停职前还实名举报了县里存在的严重权色交易问题。”

“您猜，外面的媒体和社会舆论，会怎么评价我？又会怎么评价我们雪砬子县？”

胡卫民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，锐利的双眼紧紧盯着陈江河：

“你想说什么？”

陈江河一字一句地说道：

“不只是市里，而是省里，甚至更高层，都会对我们雪砬子县进行一次彻彻底底的、全面的调查，到时候，恐怕连您这位爱惜羽毛的县委书记，也难以幸免。”